向水北。

揉揉毛【一】

多年以后,杨九郎总会梦见地铁换乘通道里蹲着缩成一团的小男孩,夏日灼人的炙热,男孩儿湿漉漉的眼睛,还有,地铁里开得大大的空调风。

杨九郎是来天津玩儿来的,天津舍友邀他来津,眼瞅着要过生日了,来便来了。可这来了是来了,说好了出来玩儿,怎么一转头就没人影了。看不见人,电话也不接,杨九郎只好自己先走,反正咱北京小爷到哪儿都丢不了。可这地铁站里还有要饭的呐?这人要饭怎么还把脑袋埋胳膊里啊?怎么跟前儿也不,放个碗呐?不对啊,看这一脑袋卷毛,不像是要饭的啊,这人怎么啦?

要说杨九郎这人,本来绝不是主动是招惹别人的人,可这儿有个人在墙角,双腿并起来蹲在地上,胳膊搭在膝盖上,脑袋又埋在胳膊里,自己把自己包起来了,看着跟没了妈妈的小猫小狗似的,自己又恰巧跟朋友走散了,望望头顶上的天花板,杨九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径直冲这男孩儿走过去了。迈步走去的时候,杨九郎都想好了台词儿了“哥们,您也迷路啦?真巧,我也是,起来咱俩一块儿找路去啊?”可到了跟前儿,杨九郎也跟着蹲下来以后,突然就觉得这台词儿不太好,这小孩儿看起来是真伤心。于是,杨九郎就蹲着,也没碰他,问话的音调也比想象中低了不少“嗨,您没事儿吧?要帮忙吗?”

把头埋在胳膊里的人乍然听见自己头顶的人声,吓了一跳。抬起头,看眼前这人,虽然眼睛小,但是人白,脑门儿上挂着汗珠儿,还在冲自己笑。
九郎瞧见小孩儿抬起了头,这小孩儿,虽然染了一头黄色卷毛跟小泰迪似的,可这脸却白白净净的,看样子得有十六七了吧,抬了头又不说话,只拿那对儿湿漉漉的眼睛懵懵地盯着自己。九郎见小孩儿没回话,就又问了一遍“没事儿吧您呐?哪儿难受哇?送您去医院啊?”

话音落了,蹲在墙角的男孩子才算反应过来了,却只是静静伸出手,好像是跟他要什么东西,眼睛里看着却还是空的,杨九郎不知道这男孩儿要什么,要说钱吧,不像,要钱的眼睛是带着贪欲的,这男孩子眼神儿干净的很,就好像,你给我我便收着,你不给我也不会更难过了。杨九郎顿了顿,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手递给他。

在杨九郎日后的所有回忆里,这里的动作都是被放慢了的,这些动作在杨九郎的记忆里不断重复不断放慢,他恨不得把这片段切下来一帧一帧地放,然后自己的心就会一点儿一点儿变舒坦。

眼前这男孩儿,轻轻扶着杨九郎的手,往自己肩膀上摁了摁,又慢慢闭上眼睛,兀自挪了挪,把自己的脸贴上杨九郎的手心,又微微蹭了蹭,这时,男孩儿的嘴唇已经抿得不那么紧了。尔后,男孩儿又将下巴收回膝盖,将对面这人的手拽上头顶,又将手收回下巴底下,嘴角悄悄勾着,点点头,示意杨九郎摸摸头发,杨九郎开始懵了,头顶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,自己后背上浸出来的热汗也收了回去,瞅见自己的手此刻正搭在人家头顶上,杨九郎只觉得浑身舒爽,没什么比太阳底下走路出了一身热汗以后停在空调底下更舒服了,如果一定要有的话,那就是眼前这个温顺的人了,一言不发就来蹭自己的手又要自己摸他头发,杨九郎只觉大热天里被烤得燥热的心都变熨帖了,禁不住揉了揉眼前这人软乎乎的头发,复又轻轻问他:“小先生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


“张云雷。”
“你怎么自己蹲这儿啦?怎么啦?”
“我今儿让店儿里开除了。”
“为什么开除你呀。你什么工作呀?”
“西市大街宾果士。因为我早晨上货的时候老偷吃德式巧克力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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